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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7-02 05:59:34
望着台下师生、亲友鼓励的目光,耳边响起雷动般的掌声,程艳芳用力靠着轮椅的椅背,努力保持身体平衡,等候师长为她拨穗。这是华东政法大学2019届结业生程艳芳“迟来的结业典礼”。紧张又激动,这一刻她等了整整5年。
5年前,一场车祸令命运脱轨。临近结业的程艳芳脊椎爆裂性骨折,胸部以下失去了知觉。当年,一场特殊的“病床结业答辩”成为女孩悲凉遭遇中的一缕希望之光,程艳芳在华政的支持下顺利完成答辩,获得硕士学位。
“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洒满了盐。”余华的小说《活着》她读了一遍又一遍。生活以痛吻之,程艳芳却报之以歌。这5年,她没有放弃康复治疗和训练,没有停止学习与社交,“既然难以改变过往,就努力活好当下,期待未来”。
大学以温情待之,女孩以坚强回报。这个结业季,程艳芳轮椅上的结业之旅,为很多人带来了力量。
图说:回到母校补上结业典礼,程艳芳告竣心愿。受访者供图(下同)
一 病床上的论文答辩
2019年4月,刚刚完成论文预答辩、提交论文的程艳芳回到老家河南,计划利用论文答辩前的时间准备面试,希望结业后在家乡工作。没想到,就在一次面试的路上,遭遇了那场改变人生的车祸。
那天正逢大雨,程艳芳搭乘的出租车开得飞快。一个转弯,车子失控撞上了大树。立即,程艳芳就失去了意识。车窗上的玻璃碎片扎入了女孩瘦小的身体,更严重的是,车祸撞击造成的严重脊椎爆裂性骨折令她的胸部以下没有了知觉。
手术后,为了让骨折破裂的脊椎生长,程艳芳头部、颈部、胸部门别用铁支架固定。头痛、伤口附近的神经痛、铁支架磨破皮肤的疼痛,还有并发症陪同高烧折磨,一切都太痛苦了。即便如此,她从未放弃治疗,也不肯意诉苦。那个时期,相比自己的身体,她更担心和牵挂的是——论文答辩在即,眼前的困境难道要将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?
她非常着急,一直与老师联系,希望能够定时答辩。程艳芳的论文早已完成,经过校外送审环节也获得了很好的评价,可是返校答辩已经不可能了。
“各人得知程艳芳的遭遇都很着急,太暴虐太令人心痛了。”辅导员夏梦颖老师还记得其时的情景。“程艳芳的导师、学院的领导、学校的领导听说这件事,各人的想法都一样,都想帮帮她。”很快,校园里发起了一场募捐,师生的点滴善意汇集在一起,希望为突如其来的救治提供一些经济支持。与此同时,华政河南校友会快速响应联络,寻找法律援助律师资助程艳芳维权。更重要的是,学院上下着手组织一场所规、公正但又特殊的结业答辩,所有人都希望为这个女孩圆一个梦。
车祸后的一个多月,华东政法大学的何益忠教授、林凌教授乘坐火车来到郑州,与郑州大学新闻与流传学院周宇豪教授、党东耀教授和宗俊伟副教授组成答辩委员会。医院的一个会议室被部署成答辩室,专家列席;一张移动病床则成为了程艳芳的答辩席。由于身体过于虚弱,学校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个便携的扩音器,程艳芳用枕头撑起印刷版的论文,应答两位老师的问题。“答辩连续了约莫40分钟,尽管她的声音很微弱,但我们都感觉到程艳芳做了充实准备,对答如流,体现优秀。”何益忠教授说。
“病床上的答辩对我来说不但圆满了求学生涯,更是精神上的一种巨大支持。”忆起其时,程艳芳平静地说。尽管身体遭受了极致的苦痛,但得知能够完成论文答辩时,她感受到了学校师长的关爱和支持,“开了一个好头”,令她心底因燃起希望和斗志而布满力量。她让父亲每天举着手机,资助她阅读论文,为答辩准备。“甚至身体的痛苦都似乎减轻了许多。”
顺利通过答辩,程艳芳心头落下一块大石。师长给予的这股力量并未消失,她在病床上暗下决心,要好好康复,一定要回到上海,回到华政劈面感谢师长,也要为自己补上一个结业典礼。
广告图说:这个结业典礼,程艳芳等了5年。
二 轮椅上的结业典礼
当华东政法大学党委书记郭为禄轻轻为她拨过帽穗,蹲下身道出祝福,程艳芳热泪盈眶。为了能够回到母校圆梦,过去5年的苦与泪,数都数不清。
康复治疗和训练是必修课。“脊椎损伤带来的高位截瘫最直接的影响是,我再也无法自如地控制我的身体。就连小小一个翻身动作,都需要通过不停甩动上肢动员身体倾斜,再找机会翻转;要让自己坐起来,就更不容易。”
程艳芳原自己体就比较瘦弱,手术之后更是元气大伤。仅能控制的上肢,也经常力量不敷。脊椎损伤康复并不乐观,一次又一次努力,经常换来一次又一次失败,艰难、痛苦地训练,却几乎难见成效。
康复没有进展,治疗训练费用开销很大,给原本就困难的家庭带来巨大负担。与此同时,肇事司机不配合赔偿,维权官司也推进艰难。“我也不知所措过,也痛苦迷茫过,甚至异想天开过。但事实就是这样,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。所以,与其说是挑战命运,不如实在点,就是遇到困难去解决它。”
程艳芳开始复盘、思考,她觉得刚开始康复时一直在做“加法”,总质疑“为什么投入那么多努力,身体还是不能动弹”,这种沮丧的循环如同漩涡将她扯入情绪的深渊。后来偶然的机会让她明白,“原来我已经在进步了,是我想要的太多”。于是,她开始做“减法”,将“不能做什么”转换成“还可以做什么”。
“高位截瘫如果不努力锻炼,我的肌肉就会萎缩。”而且想回归社会,至少得“能坐”,这就要求她得训练核心力量。“我其实感受不到腰腹核心,但是我知道做一些训练动作的时候肌肉是能够被锻炼到的,我必须集中注意力,努力去‘想’去‘感受’去‘控制’。”
做“减法”的心态下,她甚至发现了康复训练中最有乐趣的项目——站床,借助器材,她的身体可以像正凡人一样站立起来。“站起来上面的空气真新鲜!”程艳芳经常调侃自己,“就是这样被绑在机器上站立,我也已经感到很满足了。因为不管我的身体怎样,我还有机会站立。”这些想法的转变,令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松弛了不少,康复治疗也变得轻松了。
还有一件令程艳芳满足且自豪的事情——打字。尽管上肢能动,但手指其实没有感知,也使不上力,所以无法像正凡人一样用手指灵动敲击键盘。一开始,程艳芳用木钉来点击键盘按钮,这是相似情况的人群常用的辅助工具,只需要握住木钉就可以了。但是这种方式很慢,也不方便。她就自己探索,发现用两手大拇指侧面指腹敲击最有效率,练着练着,打字速度几乎和正凡人无异。
程艳芳还发现,一旦自己松弛了,对于身边的家人和朋友来说,相处也轻松起来。“所以我觉得,学会做‘减法’是一件值得实验的事情,更是一堂人生之课。”
三 思想自由无限可能
车祸前,程艳芳的职业愿景是当一名老师,如今身体现实条件摆在眼前,原计划是无法实现了。5年中,听说她的遭遇,也有一些单元伸出橄榄枝。但生活无法自理,身体无法支长期坐,令这些机会不了了之。但程艳芳一直心怀愿景,想要融入社会,想要寻找价值、创造价值。她开始实验着接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,好比替人写宣传文本,帮人辅导学习等。
这些年,她从未停止学习,阅读是主要的方式。河南的康复医院旁有一栋图书大厦。每周日,程艳芳就请家人陪她去图书大厦看书、买书。她读了很多书,文学类的居多,那些作品资助她强大了内心世界。余华的《活着》她看了好几遍。“受伤前我就看过,每看一遍,感受和心得都不太一样。”书里的许多描写程艳芳都能滚瓜烂熟,她印象最深的是那句“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洒满了盐”。那是主人公福贵刚刚失去儿子有庆,从他的坟头回家时的情景。“这个形容写得太好了,洒在路上的盐,也洒在了伤口上,很疼啊!可是那是月光,凄美,又仍有余温,带有希望。”
身体备受桎梏,离不开家人照顾,精神却独立而自由,程艳芳悟到了一件事——学会“打开”。“人究竟是生活在一个社会群体中,不能封闭自己。”从减少卧床时间开始,她先与家人、亲朋打交道,接着再慢慢实验出门。
第一次外出坐高铁的时候,尽管家人朋友不断鼓励,程艳芳还是默默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。而真正到了高铁站,感觉轮椅上的自己吸引了目光,如此与众差别,她还是觉得很难受。可是来自陌生人的一句“需要帮助吗”,一个温暖友善的微笑,完善的无障碍设施,给了她很大的鼓舞。“原来那些欠好的感受,其实都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包袱!”程艳芳明白了,她要学着打开自己,走向社会。
她开始不停坐着轮椅走出去,坐公交、地铁、高铁,来到人群中,来到公园、景区……外面的世界充实着程艳芳,常令她短暂地忘却自己的身体,得到释放。
“一个正值花样年纪的健康者突然酿成一个高位截瘫的残障者,对我来说一个很大的挑战是,不知道如何将正凡人的圈子和残障者的圈子融合在一起,如何去寻求属于自己的无限可能。”但当程艳芳逐渐打开自己,她发现正循序渐进地将现在的圈子向正常者的圈子靠拢。“残障者群体也有很多话想说,我也想为这个群体做点事情。虽道阻且长,但行则将至。”
四 融入社会贡献力量
今年,官司尘埃落定,肇事司机几经推脱最终完成了赔付。程艳芳觉得是时候完成当初的心愿,回到母校补上结业典礼。她向老师提出申请,很快收到了欢迎的回复。
当华政的钟楼映入眼帘,熟悉的气息一下子涌来,程艳芳觉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初上学的时候。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,是相熟的师长在等候学子归来。“回到梦想最开始的地方,花了5年的时间,但是我来了。”
到场完学校的结业典礼,与今年的结业生一起完成了最有仪式感的环节后,程艳芳还受邀回到学院到场学院结业典礼。熟悉的大楼、熟悉的教室、熟悉的师长、熟悉的同学都回来了,这个场所更加温暖亲切。
读书时,程艳芳就是个好强、优秀的学生。求学期间,她拿了多个奖学金,发表了4篇论文;读研期间还在学校勤工助学岗位努力工作,暑期也会到场一些兼职来筹集学费。这次回来,程艳芳分享了她的经历和感悟,各人都被这个女孩的坚韧、乐观和积极深深感动。
看到各人受到鼓舞,程艳芳也很高兴。“一切都变了,如同我的身体。一切却又似乎没变,各人都在,而且依旧如此炙热。”这次回来,劈面感谢老师们,到场了结业典礼,程艳芳给自己的研究生生涯画上完美的句号。“现在回头看,可以说一句‘都过去了’。我想,新的开始到来了,我也应该开启一段新的征程了。”程艳芳觉得,轮椅不再是障碍,而是承载她不停“打开”、不停前进的动力工具,她将满怀自信继续出发。
最近,程艳芳正在松江一家康复医院进入新一轮的康复治疗和训练。她仍然无法拧开一瓶矿泉水,仍然需要家人资助料理生活。但是她已经能让自己坐起来,也能打字交流、学习,她期待更加融入社会,找到合适的工作,为残疾群体贡献一些力量。她不会停止努力,这是一种意志的自由,思想的自由,也是她享受的自由。
新民晚报记者 易蓉